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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

  • Writer: Grice Xu
    Grice Xu
  • Dec 5, 2023
  • 6 min read

十三岁,我应该五六年级。我看很多历史书,书里说到法国大革命,国王被推上了断头台。莫名其妙的,我在家里模仿起被砍头处决的人。书桌的左下角放着一台电脑,我把电脑搬出来,把自己钻进去,脱下鞋袜,在心中默念几句遗言,然后闭眼,甚至憋气,直到憋不住为止。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被别人看到脚趾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因此每次脱下袜子,都是非常郑重地在和世界告别。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是一件不能被别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从来不说,也只敢在周末的清晨,等父母上班以后,关上门。我的身后是面朝世界的窗户,我常常想象遥远的高楼上,有人举着望远镜,看我的脑袋钻进书桌的洞里去的样子。一整个暑假,我都不愿意穿露趾凉鞋,我从来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我喜欢在网上和别人聊天,在虚拟世界里,我装成女生,讨要那些比我年纪大很多的哥哥叔叔们的关注和赞美;我装作黑客,冒称可以低价代刷游戏道具,战战兢兢骗来一个顾客的五十Q币,我对他说,出了一些技术问题,需要等待在美国的黑客同事上线,你可以加他的QQ号,用英语对话。顾客将信将疑,我颤抖着把他拉黑,在心里大骂他是白痴。后来,这笔第一桶金,被我送到了另一个骗子的手里,我也成了白痴。他听说我才十三岁,于心不忍,说要给我发一份教程,培养小学生黑客。我至今没有看懂过。当网络和现实产生交叠的时候,我就从一个叱咤风云的女侠变成了普通的小学生。我会盯着班上那个同时喜欢上了我和我的好朋友的女生头像看一下午,等待它从灰变彩,然后抖动。一整天没有亮,我以为我被她拉黑,把她的号盗来登上后才发现,她那天只是没打开电脑。像每一个偷偷摸摸做了坏事的坏人一样,我试图还原现场,于是我假装发送垃圾信息给自己,再呼叫本尊出场,自编自演出一副她的号被坏人盗用,我机智取回的假象来。第二天回校上课,她不再理我,我听见她冷笑,轻轻说,我知道是他盗的。


秋天,我就上初中了。也就是那时,我在网上认识了那个男人。我想大约是十三岁的末尾,他说自己是大我几届的初中学长,加上我,偶尔关心学习,又或者插科打诨,我有太多的网友,我只把他当作平常一个人。第二年的暑假,他开始频繁约我出门玩耍。出于懒惰和不熟的迟疑,我一律回绝,直到他对我说,一起去看电影,我给你充Q币。于是他给我充值了一百元的Q币。家教甚严的我,并不给我自由活动的空间,当我和父母不经意地提起,有一个朋友约我去看电影,自然被他们意料之中的拒绝。吃人嘴短,我谋划逃亡。有一天,父亲出差,母亲忙于工作,我拉来另一个要好的朋友做掩护,佯装要去他家午饭后玩一整天。他是我的小学挚友,那个和我被同一个女生喜欢上的人,很巧,我们也变成了初中同学。这份缘分自然获得更多的信任,我顺利出了门。在他家打了一阵游戏后,我假意有作业要回家写,匆匆离开,坐上一辆公交车,转进了市中心。那个男人让我先去自己看一场电影,我便去看了一场无聊的动画片,昏昏欲睡。散场,我正欲回家,遇见了他。他热情的招呼我,说去旁边的按摩店做个按摩放松一下,我礼节性地答应下来,走进一家宾馆房间。他让我躺下,把眼睛盖好,待会会有技师走进来,他在隔壁的房间按摩,结束了找我。我很听话,用胶布粘上双眼,听他关门的声音,和远去的脚步声。没过一分钟,又来了新的人,敲门,我答应,他推开门,用一口浓重的口音问候我。他听起来应该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来自周边的村落,普通话里有陌生的口音。他让我脱下衣服,当然,既包括内裤,也包括袜子。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按摩,所以我不知道按摩应该是什么样,只感觉,似乎是他的舌头,在我的身上游动。他让我张开嘴,他把他的舌头伸进来,用力吸了两下,告诉我,这样可以去火。喉咙,胸膛,肚子,当他的舌头划过我的腹股沟时,我那尚未完全发育的器官开始挺立,他机警地绕了过去,从腿一直滑到脚底。按摩完,他说,等我关上门,你把胶布撕开,穿好衣服,你的朋友已经好了,他马上会来敲你的门。那声关门声响起后,我撕开脚步,盯着天花板的劣质白织灯。不知怎的,身上的黏糊感让我有一种想要洗个澡的冲动,但当我还没迈出那一步时,敲门声再次响起。打开门,是那个男人。他的声线像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哥哥,普通又平常。他穿着学长学姐们的那款校服,笑着问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放松些。他带我去吃烤肉,吃着吃着,脱下那件校服,让我穿上,拍了一张没有露出我的脸的照片,发了一条QQ空间动态,让别人猜这是谁。我笑着说,你又不认识我同学;他说,他们也不会认出来是你。吃完,我们又看了一场电影。他想要送我回家,被我礼貌的回绝了。母亲开车来接我,停在路边。我跑上她的车,告诉她,我和朋友在家里玩腻了,来市中心看个电影。


一个月后的平常下午,我和父亲骑着自行车回家的路上,父亲接到一个电话,语焉不详,问我有没有收陌生人的钱,我说没有。对方是刑警支队的,礼貌请父亲去公安局了解一下情况。我心里大约有了一些答案,但我不敢多想。父亲临走前拔掉了家里路由器的插头,带在身上。我坐在床上,从下午等到天黑,越等越慌张起来。父亲回到家,把一切都摆在我的面前。答案不言自明。那次见面后,那个男人还想着约我出门,但我自知不在有出逃的机会,怪异的按摩体验也让我敬而远之,几次拒绝后,他已经把我的聊天记录删除。被警方抓住时,他供述的名单里,本没有我的名字。只是警方在恢复聊天记录时,看到了那段Q币的故事,发现了又一个受害者。听父亲讲这些的时候,我背靠着那扇面朝世界的窗户,想起有一段时间,我睡觉时总担心对面的楼上有个狙击手,瞄着我的心脏准备开枪,于是我把自己藏进卧室的墙后面。这一刻,我好希望那个狙击手按下扳机,或者我一个后空翻,撞碎窗户,从九楼跳下去。可是没有狙击手,我连引体向上都做不来。第二天,我沉默着,来到刑警支队,录口供,把那些话说一遍,他们记录下来,打印给我看,要我确认,按指印。父亲读完,表示抗议,我说的原文是说一个像吸盘一样的东西在触碰我的身体,我是听说了其他人的经历以后才知道那是舌头,警察记录时,只写成了我知道他的舌头在舔我的身体。于是,那个像吸盘一样的描述重新回到口供里去,打印,签字,按手印。但我的记忆,已经不再是吸盘,而是舌头了。一个快三十岁,散发着臭气,粗糙而黏糊的舌头。警察掏出一页相片列表,让我指认,我说,这里面我认不出来,他见我的时候,没有带眼镜。警察让我再回忆回忆,我看了三遍,也认不出来。就像他们告诉我,其实所谓的按摩师,就是他自己。因为眼睛被蒙住,他压低了声线,伪装的天衣无缝。还好,他偷拍的照片,我们都删光了,抓到他的时候,我们第一时间带他做了体检,没有疾病。警察叹叹气,宽慰我们。够他多判几年的。出了刑警队,我们沉默地走回家,父亲不再允许我外出参加任何聚会,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那个男人的头像,从此不再出现在我QQ空间的访客记录里。


大约三年后,我上高中了。一个晚上,我无聊地翻看被挡访客,发现他熟悉的昵称。他大概已经出来了,可我已经十六岁出头了。我想问问他,为什么选择我。又过了三年,我在南京长江边的山顶,另一个男人走在我的后面,一边对我说,真想在这里把你上了,一边伸出右手,摸上我的屁股。我一脚踩空,落在烂泥里。这时,我想起十三岁的那场按摩,那个男人的舌尖绕过我器官根部时,轻轻的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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